“白宫争吵”事件极大地震惊了欧洲，他们突然意识到，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不仅可能抛弃 乌克兰，也有可能抛弃欧洲。如果美国靠不住了，那欧洲就别无选择，只能力图自保

文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江玮

国际地缘政治的最新变化，导致欧洲军工企业股票大涨。

周一（3月3日）股市收市时，德国最大的军工企业莱茵金属股份公司（Rheinmetall AG）股价飙升了15%；总部设在意大利的跨国军火巨头列奥纳多股份有限公司（Leonardo S.p.A）的股价，则在米兰股市暴涨了17.3%；在巴黎股市挂牌的法国军火商泰雷兹集团（Thales）股价涨幅为16.7%；在伦敦上市的英国最大的军工企业贝宜系统有限公司（BAE Systems plc，又译英国宇航系统公司）股价跃升了14.3%；瑞典航空和武器制造商萨博集团（Saab AB）周一的股市表现也不俗：股价上扬了11.6%。

斯托克欧洲航空航天和国防指数周一涨8%，创下2020年11月以来的最大单日涨幅，该指数今年迄今以来的升幅已经超过了30%。

“白宫争吵”事件震撼欧洲

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以来，围绕着俄乌冲突的国际地缘政治格局陡然发生剧变：特朗普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直接通了电话，试图在乌克兰和欧洲缺席的情况下与俄罗斯直接谈判，由美俄两个大国决定乌克兰的命运。乌克兰表示，不愿意接受没有西方安全保障的停火协议；特朗普则威胁，如果乌克兰拒绝停火，美国将停止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美国还在联合国与俄罗斯、朝鲜等美国传统的敌国一道，对谴责俄罗斯侵略的决议投了反对票。

2月28日，原来打算访问美国签署矿产协议以换取安全保障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记者云集的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副总统万斯发生了争吵，不欢而散，协议没有签成，安全保障也没有拿到。

而根据《华尔街日报》3月3日最新的报道，美国现任和前任官员表示，特朗普政府已经停止资助向乌克兰出售新武器，并正在考虑冻结过去批准的对乌军出售的武器运输。

分析人士说，特朗普这些举措，显然会在俄乌冲突的关键时刻危及乌克兰的作战能力。

“白宫争吵”事件极大地震惊了欧洲，他们突然意识到，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不仅可能抛弃乌克兰，也有可能抛弃欧洲。如果美国靠不住了，那欧洲就别无选择，只能力图自保。

3月2日，欧洲联盟和包括英、法、德、意在内的17个欧洲国家，聚集在英国首都伦敦，举行了乌克兰问题峰会，与会各方同意继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并对俄罗斯施加经济压力。与会者还在这次峰会上达成了共识：他们必须增加国防开支。

欧洲各国纷纷提高军费

其实，在这次峰会之前，就有一些欧洲国家表示了增加国防预算的意愿。

例如，英国首相斯塔默宣布，到2027年，英国将把国防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提升至2.5%。斯塔默指出，国防开支比重提升意味着，2027年英国国防开支将增加134亿英镑。目前，英国国防开支约占其GDP的2.3%。斯塔默还说，如果工党在2029年赢得英国大选，英国国防开支占GDP比重将增加到3%。

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呼吁将该国的国防开支提高到GDP的3%以上。目前法国的国防预算约为GDP的2.1%。

波兰则计划在2025年将国防开支提高到GDP的4.7%，这将使波兰成为北约成员中防务支出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

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这三个波罗的海国家更是承诺将国防预算提高到GDP的5%，以加强应对俄罗斯潜在威胁的防御。这三个国家曾是被苏联吞并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对苏联的继承者俄罗斯最为仇视，尽管加入了北约，仍对俄罗斯的军事威胁感到最为恐惧。

意大利政府也计划将国防预算提高到GDP的2.5%，以响应北约的要求。目前，意大利的国防开支约占该国GDP的1.57%，远低于北约成员国的最低标准2%。

在欧盟的最大经济体德国，据报道，大选后可能产生的德国下一届政府正在考虑设立两项特别基金，用于国防和基础设施支出，总额可能达到数千亿欧元。

欧洲的政策制定者们正在研究几种增加军费开支的方案，其中包括仿照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的模式，建立一个欧洲重整军备银行，以利用欧洲的储蓄库。

正是在这种地缘政治剧变的大背景之下，在有关欧洲诸国将会大幅度提高军事开支的预期之中，投资者才在股市上果断下注，赌注欧洲军火企业未来的大幅增长。

欧洲军火商实力强大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近80年来，西欧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热战。虽然二战结束后西欧和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之间的冷战持续了40多年，冷战结束后东欧和巴尔干半岛又因苏联解体和南斯拉夫解体出现了局部的小规模热战，始于三年前、至今仍未停火的俄乌冲突则导致了可怕的死亡和破坏，但无论是冷战，还是包括巴尔干冲突和俄乌冲突在内的局部性热战，战火都没有燃到西欧。在美国的核保护伞之下，西欧享受了近80年的和平红利，以至于全球其他地区的人都在问，西欧还有在军事上自保的能力吗？

其实，西欧普通民众自己也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全球其他地区的讥笑和西欧人的自我怀疑，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如今的西欧，仍然存在着除美国军火商以外最强大的军工企业。

根据全球公认的军工企业排名权威机构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的最新数据，按军售收入排名的2023年全球最大的20家军火企业中，前5名自然都是美国军火商，但第6名至第9名都是欧洲企业，分别是英国的贝宜系统有限公司、意大利的列奥纳多、法国的泰雷兹和欧洲多国政府合资的公司空客集团（Airbus SE），第10名至第17名，有4家美国公司，以及以色列、韩国、日本、中国四国各1家公司，第18名至第20名，又是3家欧洲公司：法国的赛峰集团（Safran）、海军集团（Naval Group）和德国的莱茵金属。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榜单中，并没有俄罗斯的军火企业，尽管俄罗斯号称是世界第二大军事强国。

还要防着美国人收购？

不过，有志于重振欧洲军事能力和军火工业的欧洲领导人还有一个担心：欧洲的军工企业很有可能成为财大气粗的美国同行的收购目标。

这个担心已经在英国首相斯塔默最近的一次讲话中展露无遗。3月3日，斯塔默冒着激怒美国总统特朗普的风险说，英国军工企业将受到保护，不会被更多的美国公司收购。

斯塔默的这番话，是针对有关英国军工企业凯姆林集团（Chemring Group）可能被全球最大的私募股权投资者之一、美国的贝恩资本（Bain Capital）收购的报道而说的。

斯塔默赞扬了英国国防工业的公司，并表示，让这些公司“保持英国血统”非常重要。

凯姆林集团总部位于英国汉普郡的罗姆西（Romsey），在伦敦股市上市，是富时250指数公司之一，生产用于保护英国皇家空军和美国空军喷气式战斗机免受导弹袭击的反制设备，该公司制造的武器曾经被乌克兰军队用于俄乌冲突之中。今年2月下旬，有报道说，贝恩资本已经出价11亿英镑收购凯姆林集团，这一消息导致凯姆林集团的股价大涨。

如果交易成功，凯姆林集团将加入一连串被美国人买走的英国军工企业的行列，这些易主的英国防务公司，包括为空客集团和贝宜系统等公司提供关键国防部件的美捷特有限公司（Meggitt Limited），以及因其开创性的空对空加油技术而在1982年福克兰群岛战争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科巴姆有限公司（Cobham Limited）。

3月3日，当斯塔默被人问到确保像凯姆林集团这样的军工企业继续留在英国是否重要时，他毫不犹豫地说：“绝对要让它们保持英国血统。我们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在英国，我们非常善于创造东西、制造东西。在人工智能和技术方面，我们处于领先地位。我们的实力超群。我们希望确保我们保持这一地位。”

尽管英国政府有权以国家安全为由阻止军工企业被外国人收购，但以往英国政府通常都会批准美国人的收购。过去，这类交易的支持者认为，英美两国之间极为密切的军事关系意味着美国收购者的行为是负责任的，不会对英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然而，由于英国人对绝密国防企业落入外国所有者手中的前景日益感到担忧，英国政府在2022年出台了新规定，赋予政府更多权力，以阻止这类交易。

如今，由于“二进宫”的特朗普最近的种种言行，不仅其欧洲大陆盟友们意识到本土军工企业的重要性，在美国最紧密的盟友英国，也有人提醒放任本土国防工业被美国收购者挖空的危险性。斯塔默3月3日关于凯姆林集团的这番言论，说明这种警觉已经进入了英国政府最高层人物的心中。

随着今天国际地缘政治格局翻天覆地的巨变，这种警觉也被欧洲其他国家领导人所认同。

不过，仅仅做大做强欧洲的国防工业，并保护本土的军工企业不被美国人收购，与大幅度提升欧洲的军事自保能力，还不是一回事。因为强大的军火工业，并不能自动转化为强大的国防能力，如果缺乏军人和作战意愿，仅仅有最先进的武器，可能也只是一堆无用的废铜烂铁。

这大概才是今天欧洲普通民众和政治精英们最为担心的事情。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